跨越52年的飛天接力

■解放軍報記者 楊悅 通訊員 孫偉 毛凌野

神舟十四號載人飛船發(fā)射取得圓滿成功。新華社記者 李 剛攝

2022年6月5日，隨著長征系列運載火箭的第423次飛行，神舟十四號航天員乘組進入中國空間站，開啟了一段新征程——空間站關鍵技術驗證階段圓滿結束，建造階段的一系列任務正拉開大幕。

此時，距離神舟十三號乘組離開空間站不到兩個月。

這是一場夢想的接力，一代代中國航天人星夜兼程。

2022年，距離神舟五號載人飛船搭載中國首位航天員楊利偉登上太空，已經過去19年；距離中國載人航天起步、“921工程”立項，已經過去整整30年；距離中國第一顆人造衛(wèi)星“東方紅一號”點燃中華民族的太空夢想，已經過去52年。

19年，30年，52年……跨越半個多世紀的時光，足以讓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長成英姿勃發(fā)的青年、歷經意氣風發(fā)的壯年、走向鬢發(fā)轉白的天命之年；也足以讓一窮二白的中國航天事業(yè)穿過風雨、蹚過泥濘，走向無限可能的未來，擁抱璀璨無垠的星海。

神舟十四號航天員乘組出征之際，我們欣喜地看到3張自信從容的面龐——陳冬、劉洋、蔡旭哲3人全部是第二批航天員，正當年富力強之時。

此刻，在我們看不見的幕后，許許多多航天人的目光欣慰而動容：他們從“兩彈一星”元勛手中接過火炬，曾經是50后、60后唱主角，如今90后已走入舞臺中央……

歲月荏苒，長路崢嶸。

52年的接力探索，是傳承，更是跨越。從《東方紅》的旋律在太空響起，到中國人建起自己的“太空家園”，一代代航天人踩著前人肩膀，架起通往宇宙的天梯，寫下一個個追夢故事。

啟 程

一曲《東方紅》，點燃中國人的太空夢想

神舟十四號載人飛船發(fā)射升空在即，神舟飛船首任總設計師戚發(fā)軔接受了記者采訪。

談起自己奮斗了一輩子的航天事業(yè)，這位滿頭銀發(fā)的89歲老人，雙眼閃爍著矍鑠的光芒。

即使早已退居二線，戚發(fā)軔依舊時刻關注著航天事業(yè)的發(fā)展。

不僅僅是他，93歲的中國衛(wèi)星事業(yè)奠基人孫家棟、90歲的中國載人航天工程首任總設計師王永志，這些曾見證中國航天事業(yè)啟航的老一輩科學家，即使步履漸漸蹣跚，仍然熱忱地注視著中國航天事業(yè)每一個前進的腳步。

2021年6月17日，神舟十二號飛船成功飛天，戚發(fā)軔在現(xiàn)場見證火箭發(fā)射，他的眼眶一度濕潤。

2021年12月26日，神舟十三號任務乘組航天員翟志剛、葉光富成功出艙，王永志把這則新聞看了一遍又一遍。

2022年4月8日，在家度過93歲生日的孫家棟，仍然惦記著神舟十三號航天員“快回來了”的消息……

轉眼間，又迎來神舟十四號飛船出征。電視新聞里，航天員敬禮致意，長征火箭尾焰點燃，指揮大廳切換成發(fā)射成功的大紅屏幕。

看到這一幕幕，或許老一輩科學家們會憶起往昔——那些對著數(shù)不盡的圖紙、裝備埋頭奮戰(zhàn)的日日夜夜；那些站在發(fā)射架前、坐在指揮大廳里，見證過的一個個歷史瞬間。

浩瀚太空，早已停止工作的“東方紅一號”衛(wèi)星，仍然圍繞著這顆令人迷醉的蔚藍星球運行。它宛若中國航天事業(yè)的一抹星火，照亮了中華民族仰望星空的視野，點燃了中國航天人飛向太空的夢想。

1970年4月24日，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的荒涼戈壁，“東方紅一號”衛(wèi)星在這里放飛升空。

這一年，負責衛(wèi)星總體設計工作的孫家棟41歲，參與衛(wèi)星研制、身為“東方紅一號”任務“十八勇士”之一的戚發(fā)軔37歲。

這一天，中國第一顆人造衛(wèi)星成功發(fā)射，拉開了中國人探索宇宙奧秘、和平利用太空的序幕。后來，這一天也被定為中國航天日。

2020年4月23日，中國航天日前夕，習主席給參與“東方紅一號”任務的老科學家回信，信中提起：50年前，“東方紅一號”衛(wèi)星發(fā)射成功，我在陜北梁家河聽到這一消息十分激動。

當太空中響起《東方紅》的悠揚旋律，中國人的飛天之路就此啟程。

1992年9月21日，中國載人航天“921工程”立項。中國載人航天事業(yè)，從這里開始正式書寫序章。

59歲的戚發(fā)軔迎來新挑戰(zhàn)：搞過導彈，搞過運載火箭，搞過衛(wèi)星，如今要研究載人飛船，他得從零起步。神舟載人飛船有十幾個分系統(tǒng)，數(shù)以萬計的零部件，他不僅要帶領工作人員克服大大小小的困難，還要承擔關乎航天員生命的巨大壓力。

還有一年就要退休，接不接這副重擔，戚發(fā)軔猶豫了很久。最終，他做出了抉擇：“只要國家需要，我服從組織安排。”

“不僅是我個人，幾個副總師都跟我差不多年紀。”回憶起當年，戚發(fā)軔不無感慨。起步晚，基礎薄，鬢發(fā)斑白的總師“挑大梁”，是當年中國航天戰(zhàn)線的尋常一幕。

“如同運動員在起跑線上晚了一步，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更大的步伐、更快的速度追趕。”這一年，60歲的王永志擔任中國載人航天工程首任總設計師。

追趕的腳步，一刻未停。

向著目標進發(fā)的攻關過程中，王永志力主采用由軌道艙、返回艙和推進艙組成的三艙方案，主持設計出能滿足多種要求的載人航天飛行軌道；在設計和制造水平相對落后的條件下，戚發(fā)軔和同事們直接研制國際先進的第三代載人飛船，航天員返回后讓軌道艙留軌工作半年，成為中國航天獨創(chuàng)……

從1992年載人航天工程啟動，到神舟五號實現(xiàn)首次載人飛行，許許多多的中國航天人，堅守在各自工作崗位上，不知疲倦地奮斗了11年。

1999年11月20日，我國第一艘試驗飛船神舟一號成功上天。飛船發(fā)射前3天，恰逢王永志的生日。飛船發(fā)射成功后，大家又為他過了一次“生日”。“這是航天事業(yè)贈給我的最有意義的‘生日蛋糕’！”王永志說。

20多天后，王永志來到老師錢學森家中，為錢老慶賀88歲生日。在眾多禮物之中，錢老唯獨拿起王永志送來的禮物，端端正正擺在書架上。

錢老滿目歡喜地認真端詳——那是一艘神舟飛船的模型?！斑@件禮物，我最喜愛。”這位“兩彈一星”元勛發(fā)自內心地說。

傳 承

夢想接力燃燒，為中國航天不斷續(xù)航

“中國載人航天發(fā)射，已經越來越不緊張了?！?回憶往事，戚發(fā)軔還記得神舟五號飛船發(fā)射時的焦灼：“楊利偉首飛那次，每個航天人都像拉滿了弦的弓，緊張得隨時可能繃斷?！?/p>

2003年10月15日，這是被中國人銘記的一天。

神舟五號載人飛船發(fā)射升空，浩瀚太空第一次迎來中國人的身影。航天員楊利偉向地面報告“飛行正?！?，太空中第一次傳來中國人的聲音。

“別人看來，這一歷史在我們手中創(chuàng)造。實際上，我們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在戚發(fā)軔心中，如果沒有航天前輩們鋪路，就不會有他們今日的成功。

2004年，年過七旬的戚發(fā)軔終于卸下重擔，時年42歲的張柏楠接任他，成為飛船系統(tǒng)的新任總設計師。兩年后，神舟六號載人飛行任務成功，周建平接任王永志成為中國載人航天工程總設計師。

1957年出生的周建平回憶：“‘東方紅一號’衛(wèi)星成功上天，我當時小學尚未畢業(yè)，印象最深的是‘東方紅一號’播放的樂曲，百聽不厭。這對我后來選擇航天作為自己的終身事業(yè)有直接影響。”

一代人啟迪一代人，一代人鼓舞一代人。航天人的接力從未停止，夢想的力量在燃燒續(xù)航。

這是中國航天事業(yè)珍貴而美好的傳承。

時間和任務自然而然地輪轉，老一輩航天人漸漸退居二線。50后、60后、70后的航天專家，逐漸成為飛天之路的鋪路人。80后、90后的年輕人慢慢成為中堅，成長為新生力量。

翻開塵封的歷史，20世紀50年代末，酒泉基地，鬢發(fā)斑白的基地領導頂著瑟瑟寒風翹首以待。當前來援助的蘇聯(lián)火箭專家走下飛機，這些曾馳騁疆場、戰(zhàn)功赫赫的將軍們不禁吃了一驚：“這么年輕！”

誰能想到，半個多世紀后，中國載人航天工程已培養(yǎng)出一批“跨世紀”的人才。這些航天人才，已經成了世界上最具年輕活力的“宇航之鷹”。

神舟十二號任務發(fā)射指揮現(xiàn)場，人們記住了長征二號F運載火箭總設計師容易。前來觀看發(fā)射的戚發(fā)軔院士指著她，笑著說：“看見她，就‘容易’了！”

這位1978年出生的女總師，在自己的專業(yè)領域挑起了大梁。許多與她同齡、出生在改革開放年代的航天人，已成為各系統(tǒng)的頂梁柱。

北京航天飛行控制中心指控大廳，90后高健那充滿活力的“北京明白”，贏得萬眾關注。28歲的他，已經成為神舟載人飛船飛行任務的北京總調度。

坐在席位上，這位看似平靜的年輕人大腦保持著高速運轉。每一句口令背后，都是龐雜繁多的資料數(shù)據(jù)和夜以繼日的推敲籌劃。

當神舟十二號、神舟十三號飛船返回地球，人們從電視新聞中看見了穿著橙色搜救服的開艙手馮毅和蘇黎明。兩位年輕搜救隊員分別執(zhí)行兩次任務的開艙，成為航天員太空歸來見到的第一個人。

此前執(zhí)行過神舟一號到神舟十一號共計11次開艙任務的李濤，終于卸下重擔，將責任交托給年輕的搜救隊員們。

載人航天工程背后的各系統(tǒng)團隊中，許多被看見或沒被看見的新一代航天人接過前輩的火炬，接力奔跑在這條遙遠而又艱險的飛天路上。

神舟五號飛天之際，年逾九旬的錢學森一直關注著新聞報道。任務成功后，他第一時間向一線航天人表達了祝賀和贊賞。

神舟六號載人飛船發(fā)射準備階段，滿頭白發(fā)的前飛船總設計師戚發(fā)軔來到垂直轉運現(xiàn)場。他站在高聳入云的火箭下，環(huán)視現(xiàn)場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滿懷欣慰。

52載漫長接力，每一代航天人都堅定地走在前人鋪就的路上，每一代航天人身后，都有期待關注的目光。

亮 相

一張張新面孔，不斷刷新中國航天事業(yè)的青春“封面”

當神舟十四號3名航天員再度登上太空，無論航天員、幕后的航天人，還是熱切關注中國航天的國人，都少了一絲緊張，多了一分自信與從容。

從楊利偉首次飛天在軌飛行的21 個小時，到神舟十四號航天員常態(tài)化駐留6個月，中國載人航天事業(yè)跨越了19個春秋。

我們依然記得，2003年，神舟五號載人飛船里，楊利偉對著鏡頭，舉起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和一面藍色的聯(lián)合國旗，用中文、英文分別道出問候：“向世界各國人民問好，向在太空中工作的同行們問好，向祖國人民問好，向港澳同胞、臺灣同胞、海外僑胞問好，感謝全國人民的關懷?！?/p>

這是第一次，在距離地面343公里的太空，出現(xiàn)黑發(fā)黑眸的中國面孔，傳來字正腔圓的中國問候。

在那21個小時之中，楊利偉搭乘神舟五號載人飛船，繞地球飛行14圈，在太空創(chuàng)造了一個又一個“第一次”——第一次太空進餐、第一次太空休息、第一次天地通話、第一次從飛船上拍攝地球……

神舟五號載人飛船發(fā)射成功之前，國內大多數(shù)普通民眾對航天了解甚少。神舟五號載人飛船成功返回后，無論耄耋老人，還是垂髫幼兒，幾乎無人不知楊利偉，無人不曉神舟五號。

后來，從神舟六號到剛飛上太空的神舟十四號，載人飛行任務的頻次日漸增多，駐留時間一次次延長。就這樣，一位位中國航天員踏著堅定的步伐，在浩瀚太空中亮相登場，鮮艷奪目的五星紅旗一次又一次在太空中閃耀。

從一人一天到多人多天，從出艙活動到交會對接，從空間實驗室到建立太空家園……有外媒評價：“短短幾十年，中國已經從航天領域的‘新手’晉升到‘大師’，這簡直是個奇跡?！?/p>

神舟五號返回艙安全落地，面對迎接的人群，航天員楊利偉脫口而出：“我為祖國驕傲?！?/p>

神舟六號在軌飛行，航天員費俊龍在太空瀟灑地連翻3個筋斗。

神舟七號任務中，航天員翟志剛身著“飛天”艙外航天服，在茫茫太空留下中國人首次出艙的足跡。

神舟九號航天員劉旺沉著駕駛神舟飛船進行手控對接，打出漂亮的“太空十環(huán)”。

神舟十號航天員王亞平成為中國第一位“太空教師”，為廣大青少年播下科學和夢想的種子。

神舟十一號航天員景海鵬和陳冬首次實現(xiàn)太空中期駐留，叩開中國空間站時代的大門。

神舟十二號航天員聶海勝、劉伯明、湯洪波第一次進入天和核心艙，進駐中國人自己的空間站。

神舟十三號航天員翟志剛、王亞平、葉光富第一次在軌駐留6個月，創(chuàng)下中國航天員在軌飛行時長新紀錄……

一位位航天員的面孔從陌生變得熟悉。當年的新面孔成了老面孔，老人又帶著新人再度飛天。

2年之內，3次載人飛行，9名航天員登上中國空間站。如此高的任務頻率，如此多的新面孔，讓國人振奮之余，也漸漸習慣中國載人航天不斷加速的腳步——航天員的面孔代表著中國面孔，他們是中國航天事業(yè)的青春“封面”。

當神舟十四號載人飛船飛向蒼穹，航天員乘組首次全部由第二批航天員擔任。這一次，1978年出生的陳冬已經擔任指令長。

從60后、70后到80后，如同奮戰(zhàn)在其他崗位的航天人一樣，航天員們同樣用一代代人的青春接力，書寫著中國載人航天的每一頁注腳。

2020年，我國第三批預備航天員選拔工作宣告結束。著眼于未來的空間站建設，入選的18名預備航天員中有7名航天駕駛員、7名航天飛行工程師和4名載荷專家。他們成為中國航天員隊伍的新成員，將開啟探索浩瀚宇宙、建設航天強國的新征程。

奮斗歲月，彈指一揮間?！?21工程”立項之初定下的載人航天“三步走”戰(zhàn)略規(guī)劃即將實現(xiàn)，建造空間站的最終目標已經觸手可及。

星空浩瀚無垠，探索永無止境。一代代更年輕的中國航天人，依舊會沿著這條從歷史歲月延伸而來的飛天之路奮力奔跑。

輝煌屬于昨天，新的夢想就在前方。

（解放軍報酒泉6月6日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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