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打退敵人23次瘋狂進攻，連隊162人幾乎傷亡殆盡?；貞浬细蕩X537.7高地北山一晝夜血戰(zhàn)，94歲高齡的原志愿軍老戰(zhàn)士米玉崗68年后在南京和平暖陽中的講述，依然讓人喘不過氣來。

米玉崗接受采訪時敬軍禮

去的時候，大家都做好了犧牲準備

21歲參軍，22歲入黨，先后參加襄樊戰(zhàn)役、淮海戰(zhàn)役、渡江戰(zhàn)役……米玉崗在解放戰(zhàn)爭中磨煉、成長，1949年12月，進軍大西南中他還參與了一個多排俘虜國民黨軍一個保安團的傳奇戰(zhàn)斗。

1950年，米玉崗隨12軍回河北休整，準備赴朝參戰(zhàn)?！皝y七八糟打了個包袱寄回家，我知道回來的可能性不大，去的時候大家都有犧牲的思想準備?！边@時已是連隊指導員的米玉崗給戰(zhàn)士們作出國作戰(zhàn)動員，“你不去支援朝鮮，美國就會把朝鮮占了、就會進一步侵犯中國，保衛(wèi)朝鮮也是保衛(wèi)中國?！?/p>

1951年3月底，米玉崗隨12軍入朝參戰(zhàn)。行軍時不僅很少看到朝鮮群眾，連完好的房子也很少見，戰(zhàn)士們在國內能借住老百姓房子，此時只能鋸樹挖土自己蓋房住。

12軍急赴前線，是參加1951年4月的第五次戰(zhàn)役。第一階段很順利，12軍打垮土耳其旅，突破三八線，進逼漢江。由于后勤達到極限，我軍開始第二階段后撤。米玉崗回憶，美軍在飛機坦克掩護下緊緊追擊，他所在連隊撤過漢江時損失較大，12軍甚至遇到了美軍187空降團的穿插包抄，但阻截被我軍頑強打破。

由于“聯(lián)合國軍”摸到了志愿軍“禮拜攻勢”的特點，第五次戰(zhàn)役意圖沒能完全實現(xiàn)，但志愿軍很快就找到了對付美軍的新辦法。

坑道防御，削減敵飛機大炮優(yōu)勢

這個新辦法，就是后來著名的依托坑道“小兵群”作戰(zhàn)。1951年11月，12軍參加金城防御作戰(zhàn)，進行大小戰(zhàn)斗400余次，圓滿完成防御作戰(zhàn)任務，坑道就起了很大作用。

“人工用鐵釬子和錘子打，有時用炸藥，把山打個洞，防御很有效果。你有飛機大炮，我鉆到山里都不怕；你來少了我不理，來多了我出來跟你打?！泵子駦徴f，依托坑道防御，兄弟部隊31師92團一個班曾在敵占領表面陣地后堅守9天，直到我軍反攻山頭成功。

1952年10月，敵我圍繞上甘嶺展開了空前激烈的陣地攻防，每個山頭每天都有激烈爭奪。前期20多天作戰(zhàn)，志愿軍許多步兵連隊往往上去很短時間就傷亡殆盡，15軍元氣大傷，剛完成1年防御任務的12軍奉命取消休整、緊急支援。由于陣地面積有限，12軍以“小兵群”逐次投入展開?！盃帄Z是拉鋸式的，白天美國鬼子依靠飛機大炮把志愿軍打下來，到晚上志愿軍又把敵人打下去?！?1月17日，米玉崗所在的34師106團奉命出戰(zhàn)，接替?zhèn)龊艽蟮男值懿筷?2、93團投入537.7高地北山拉鋸戰(zhàn)。

當時，表面陣地在敵手中。18日凌晨，106團3營8連162人分3個梯隊展開反攻，時任8連指導員的米玉崗率第三梯隊。夜晚是屬于志愿軍的，米玉崗帶梯隊到陣地上時，連長文法禮已率第一梯隊收復陣地并展開防御。

8連負責537.7高地北山左翼4、5、6號陣地?！吧先タ吹疥嚨厣虾軕K了?！泵桌辖o記者比劃說，“有這一掐這么粗的樹都打沒有了，地下的石頭都打成了一層土。”這樣的地形很難修工事，當時主要靠坑道防御和不斷派出小股兵力反擊的方式抵消敵火力優(yōu)勢。

清晨5點，106團接防不到3個小時就遇敵進攻。敵人先以4架飛機轟炸，繼以長達1個小時的炮擊。戰(zhàn)史記載，整個537.7高地落彈兩萬余發(fā)。隨后，雙方圍繞離金化公路最近的6號陣地展開激烈爭奪。

米玉崗在6號陣地上看到，敵人坐卡車沿路進抵山腳，下車后展開仰攻?！罢f起來也好笑，你在山上隱蔽著，只要聽到‘啪啪’一打槍，你就知道敵人要上來了。你出來一打，他就跑回去了?！泵子駦徎貞?，敵人說好打也好打，“步兵威脅不大，就是飛機大炮厲害?！?/p>

戰(zhàn)斗關鍵是人，人靠的是精神

“我們打了一個白天一個黑夜，敵人從一個排到一個加強營，一共23次攻擊，我們都守下來了。”米玉崗說，撤下陣地時，全連162人有151人傷亡，卻牢牢守住了陣地。

米老至今清楚記得許多戰(zhàn)友的犧牲情形，“我看到3班的戰(zhàn)士林樹勛兩個膀子都打沒了，精神狀態(tài)還很好，說‘你們不要管我，去守住陣地’；還有7班班長朱金元，在貓耳洞里也說‘你們不要管我’。后來時間長了，他們都流血過多犧牲了?！?/p>

這樣的犧牲每天都在發(fā)生，106團9個步兵連幾乎全部打光，連級干部也幾乎全部傷亡，其中就有米玉崗的老戰(zhàn)友文法禮。“連長和我最要好了，用老話說是一個鍋里攪馬勺的，親兄弟一樣?！泵桌匣貞?，當天由于6號陣地坑道口被炸塌，隱蔽其中的文法禮等20多位戰(zhàn)友全部犧牲。

米老在戰(zhàn)斗中腳被彈片擊傷，導致三等殘廢。他輕描淡寫說是“輕傷”，他更愿意談犧牲的連里戰(zhàn)友。烈士中最小的年僅19歲，最年長的也不過30歲。19歲的衛(wèi)生員鐘興全是四川南充人，在米老記憶中有點結巴。這個被米玉崗形容為“可調皮了”的年輕人，在敵人沖上陣地的危急時刻，毅然拉響爆破筒與敵同歸于盡。

“這樣的精神不簡單。戰(zhàn)斗關鍵還是人，人還是靠精神?？坎慌滤赖倪@種精神，才能戰(zhàn)勝敵人。”這種精神甚至連敵人都會畏懼。有段時間大家遠遠望著4號山頭沉寂下來，以為我軍已全部犧牲，“但是敵人始終沒敢占那個地方，到了天黑發(fā)現(xiàn)陣地上還有一個我們的人，是9班副班長王安民?！泵桌下曇艏ぐ旱卣f，“只要山上有一個人，敵人就不敢去！”

這場激烈防御戰(zhàn)的最危急時刻，是在天快黑時敵人一個加強營規(guī)模的進攻?！胺凑龍詻Q不能丟陣地，戰(zhàn)斗口號就是人在陣地在，只要我活著就不會丟陣地?！睌橙诉@次進攻當然也失敗了。下撤后，8連共被評出一等功臣3名、二等功臣4名、三等功臣34名，連隊被評為上甘嶺戰(zhàn)役集體二等功臣連。

上去前，米玉崗和戰(zhàn)友們都清楚地知道兄弟部隊傷亡很大，“根本不怕，沒有怕這些想法！誰都爭著先、都是搶著去。”米老說，那時誰有錢就掏出來留給留守的戰(zhàn)友，“‘不回來就算繳納黨費，回來你還我’，那時就是想得這么簡單?！?/p>

68年后回首，米玉崗坦承敵人確實裝備極為強大。“我們的步談機只有連里有，整天‘嗚啦嗚啦’響聽不清。敵人排長都有611步談機，暖瓶一樣很小掛在身前，（通話）質量也比我們好?！泵子駦徴f的步談機是美制BC611步話機，有效通信距離1-1.5公里，用法和手機雛形“大哥大”差不多，雖然有些粗笨，比我軍還是強得多。由于通信不靈，我軍無法實時掌握前沿態(tài)勢，“我們只能用添油戰(zhàn)術，估計打了一陣前頭的人傷亡差不多了再派一撥，所以打得比較慘烈?！?/p>

不過，裝備終歸不是戰(zhàn)爭勝負的決定性因素。“窮國打敗了富國、劣勢裝備打敗了優(yōu)勢裝備，打出了國威軍威。沒有朝鮮戰(zhàn)爭，就不可能有后來幾十年和平?！泵子駦彅蒯斀罔F地說。

新華日報·交匯點記者 陳月飛/文 韓軍 王悅謀/攝影攝像

通訊員 沈珠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