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真相”時代的真相在哪里？
摘 要：真相和邏輯在信息傳播過程中被忽視，而個人意識和情感煽動主導輿論的情形，被人們稱之為“后真相”時代。在“后真相”時代，只要有真相，就可能有被掩蓋、涂抹、顛覆的真相。
關鍵詞：“后真相”時代；信息傳播；自媒體
一
一片違章而建的高檔別墅正面臨拆除以還原其自然生態(tài)，此時，您的手機可能會出現(xiàn)這樣一些信息：
—這片別墅區(qū)成了富人的伊甸園，嚴重破壞了自然生態(tài)；
—其實當年也是政府批準、依法而建的，不能朝令夕改；
—建這片別墅的關鍵是有后臺；
—這片用地原本就是荒山，即便還原，也長不出金豆銀果來；
—執(zhí)行過程中發(fā)生了人員肢體沖突……
每當一件引起社會關注的事情發(fā)生，相信每個人的手機都會面對如此情形—各種各樣、迥然不同的信息不期而至。
也許很多人對此已司空見慣而不以為然。其實問題沒那么簡單，細究這組信息，不難看出問題。假設，元信息違章而建高檔別墅群這一基本情況是存在的，那么，“別墅區(qū)成了富人的伊甸園”的信息是真的嗎？別墅“當年也是政府批準、依法而建”的信息是真的嗎？“建這片別墅的關鍵是有后臺”的信息是否可靠？“用地原本就是荒山”的說法從何而來？“執(zhí)行過程中發(fā)生了人員肢體沖突”是否有根據(jù)？
原本簡單的信息現(xiàn)在復雜化了，許多衍生信息不僅不能進一步佐證元信息的真實，有的甚至相反，背道而馳。這種真相和邏輯在信息傳播過程中被忽視，而個人意識和情感煽動主導輿論的情形，被人們稱之為“后真相”時代。
二
“后真相”時代的概念最初是由英籍知名商業(yè)資訊專家赫克托?·麥克唐納在若干年前提出來的。2016年英國公投脫歐，特朗普競選美國總統(tǒng)，在紛繁復雜的輿論環(huán)境下，“后真相”迅速成為西方社會熱詞，被《牛津大詞典》選為年度詞匯。處于“后真相”時代的人們，個人意志、情緒和情感常常左右著真相，真相往往不被尊重、不作深究，也不愿被相信。人們更愿意看到自己想看的，聽到自己想聽的，與己意相合的就大力推崇和傳播，與己意不合的就中止傳播，甚至抵制、反駁、唾棄和咒罵。
也許很多人還記得多年前網絡媒體熱炒的某人武部政委在飛機上與乘務員發(fā)生沖突一事。網民幾乎一邊倒地同情乘務員而指責這位乘客?？墒聦嵐嫒绱藛幔繐?jù)筆者直接對當事人的調查，首先是乘務員因為拒絕為這位最后登機的乘客放置行李，隨后才引發(fā)矛盾，彼此在拉扯過程中留下傷痕。那么，為何輿論最初出現(xiàn)就一邊倒地將鋒芒指向這位乘客而不是乘務員呢？這就是人們的情感因素在起作用，導致罔顧事實、拋棄真相。
為此，筆者曾專門撰文探尋這一現(xiàn)象。假設飛行用餐時，一個農民工因多要一份盒飯與乘務員發(fā)生矛盾，社會輿論會傾向誰？很可能傾向農民工：“那點盒飯對農民工還不夠填牙縫，多給一份會讓航空公司倒閉嗎？”同樣，某身著西裝革履的乘客也多要一份飯，因被乘務員拒絕而發(fā)生矛盾。但這位顧客不是農民工，而是某官員。那么輿論將如何？可能是這樣的：“某些官員大概是平時貪慣了，在飛機上都要多貪一盒飯?！?輿論會毫不遲疑地支持乘務員。
這同樣說明人們?yōu)榱吮磉_某種感情或出于自身利益，往往并不顧及真相，甚至根本就不承認真相。
其實，即便是傳統(tǒng)媒體也存在“后真相”問題，其典型做法就是選擇性報道—其報道的事實并非不存在，但卻不代表全部。有利于自身立場的事實和觀點就深挖細掘地報道，不利于自身立場的事實和觀點就避而不談或加以屏蔽。完整的事態(tài)、廣泛的民意并沒有被廣而告之。
在“后真相”時代，完全可以這樣說，只要有真相，就可能有被掩蓋、涂抹、顛覆的真相。這是最該引起我們注意的地方。
三
就像植物的生長通常都依托于一定的土壤一樣，“后真相”時代的出現(xiàn)無疑也有它一定的社會基礎。
社會族群的分化。不管我們是否相信，只要有經濟利益的存在，就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社會族群分化，不同的只是輕重而已。東西方皆如此。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獲得了前所未的發(fā)展，但同時也出現(xiàn)了基尼系數(shù)的增大，這就使得不同人群對公共社會持以不同態(tài)度和對同一社會現(xiàn)象表現(xiàn)出不同的情感?；蛟S我們每個人都能深切地感受到，在相當一段時間和相當一部分人群中出現(xiàn)仇富、仇官心理。基于這一前提，人們對于同一事物的認識和看法就迥然不同。比如一所富人或明星的豪宅不慎失火，從人性角度講，應當同情；從經濟學角度來講，是一個損失；從社會學角度來講，因富人經濟受損，可能會影響部分人的就業(yè)……總之，不是一件好事情。但是，由于社會族群分化的因素，或者說基于仇富心理，大量的幸災樂禍的言論便隨之而出。真相不僅不再重要，而且有可能通過“轉基因”制造出更多的所謂真相，以供人們嘲弄、鄙夷和宣泄。
自媒體時代信息發(fā)布便捷。媒體的生命在于真實。絕大多數(shù)媒體從業(yè)人員都受過專門訓練或在實踐中經受歷練，這就是對信息真實性的認知和把握。但自媒體不然，一方面，因為大部分人在這方面沒有經濟利益訴求，無須講究信譽；另一方面，他們未經專業(yè)訓練，不明行業(yè)道德約束。這就導致了一些人對信息發(fā)布的不負責任，他們可以道聽途說，可以捕風捉影，甚至憑空捏造，只要有利于我的就發(fā)布或轉發(fā)。因而真相在不計其數(shù)的自媒體發(fā)布的信息中被歪曲、遭質疑。
信息責任追究缺失。從目前我國法律來看，與信息發(fā)布相關的，只有“造謠誹謗罪”。所構成犯罪的條件是：“足以貶損他人人格、名譽、情節(jié)嚴重的行為”。這就意味著造成社會輿論混淆、是非黑白顛倒、真相嚴重歪曲而并未產生嚴重后果的行為，并不構成犯罪。法無禁止即為可。在這樣的法律真空地帶，一些人便不可避免地將其所謂的“言論自由”發(fā)揮到極致，使個人情緒得以宣泄，從而使真相在大量情緒宣泄中變形走樣。
四
信息的天空澄明，人們少有猜忌、不加設防，是一個社會文明的重要體現(xiàn)和標志。 “后真相”時代無疑是與信息文明、社會文明要求相悖的一種現(xiàn)象，不論這一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有多么大的必然性，其結果都嚴重干擾了人們的視聽，乃至影響政治決策和社會信心。因此，需要擁有切實可行的辦法來應對這一非常態(tài)。
努力使社會更加和諧。和諧即協(xié)調、適當、平順，有利于化解戾氣、蠻橫和雜音。公平正義是社會和諧的根本，應切實采取有力措施遏制和縮小社會不公、貧富差距、區(qū)域差距等問題；不斷強化法治建設，充分尊重每個人被憲法所賦予的權利，保證各項權利不受侵犯。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努力通過說服教育的方式化解問題，而不是以極端的方式將其推向對立面；幫助人們提高文化素養(yǎng)和文明素養(yǎng)，使尊重客觀、保持理性、語言文明成為一種自覺。
權威媒體須更具信息權威。曾幾何時，人們有將一些重要媒體“當成中央文件看”一說。這既說明媒體的可信性，也說明權威媒體在人們心中的地位。信息時代，權威媒體必須繼續(xù)解放思想，積極適應信息時代要求，努力擴大信息涉獵范圍，更加注重客觀公正。涉獵范圍越廣，信息的覆蓋面就廣，給予缺乏自律的自媒體信息發(fā)布的空間就?。粰嗤襟w報道越客觀，社會的信譽度越高，真相被涂抹、猜忌的可能性就越小。及時、廣泛和公正是信息領域最強烈的陽光，能夠有效驅散不良信息的霧霾和瘴氣。相反，躲閃、回避、遲滯、偏頗，都無疑給缺乏自律的自媒體留下生存空間。
努力爭奪信息至高點。信息時代，每個信息載體都是一座山峰或山丘。它們大都因信息的多寡或可信性而交替形成不同高度的峰巔。這就要求無論是傳統(tǒng)媒體還是新型媒體，都必須以最大的努力爭奪信息至高點。其中一個重要方面，就是權威發(fā)布，任何重大事件，都應在第一時間，以最客觀公正的方式，讓受眾了解真相。丘吉爾說：“當真相在穿鞋的時候，謊言已經跑遍了全城。”因隱瞞真相而導致更多不明真相的受眾，則可能是更大的麻煩。
注重對真相的跟進。信息不是水滴而是水流，它有一定的延長期。世上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它還是個迷，就不失追求真相的人?！翱ㄍ⑹录保?zhàn)期間2.2萬波蘭軍隊知識分子、政界人士和公職人員在卡廷遭秘密屠殺，它到底是入侵者德國法西斯所為，還是其他人所為？真相一直是個迷。但它越是迷，越引來更多的探求和推度。人們對真相的追尋是沒有窮盡的。如果說遲到的正義也是正義，那么遲到的真相也是真相。因此，我們要告知真相、維護真相，以真相服眾，就必須時刻對真相進行跟進。
讓富有公信力的人解讀真相。人們了解真相并非都經歷耳聞目睹的過程，很多人靠的是文字和音像傳播、邏輯推理和權威解讀。這就意味著不在“后真相”時代失去真相，就應當讓富有公信力的人士站到前臺，對真相加以權威性的詮釋。
達林法官說：“許多真相被道出，但更多的真相被隱瞞?！币苍S我們無法知道所有事物的真相，但揭示真相、告知真相、維護真相，在“后真相”時代是媒體人尤其重要的責任。
（作者系解放軍報社原高級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