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阿里軍分區(qū)支普齊邊防連——
寂靜的雪山 火紅的青春
■解放軍報記者 鄭茂琦
支普齊,藏語意為“在那遙遠的地方”。阿里軍分區(qū)支普齊邊防連是一個不容易抵達的地方。
趁著大雪還未封山,記者一行自日土縣啟程,前往支普齊邊防連。
在翻越海拔5765米的相讓拉達坂時,我們遇到了未曾想象到的風雪。車子越往上走,路上的積雪越厚,兩側的雪墻漸漸高過了車頂。駕駛員看不清路,索性搖下車窗玻璃,把頭伸出窗外,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觀察道路兩側的電線桿。
高原的路,修通不算通,保通才算通。路上,我們遇到一臺正在作業(yè)的推雪車。一位地方駕駛員緊裹著衣服,笑著說:“你們運氣真好,我昨天就在這里了,等推雪車等了一整夜呢?!?/p>
道路很快推通了,推雪車揮舞著鏟斗鏟出了一個寬敞的雪凹,隨后將車駛入其中,為我們讓出通行的道路。翻越座座達坂,我們終于抵達支普齊邊防連。
以前,這里只是一個季節(jié)性巡邏點位,每一次前往支普齊執(zhí)行巡邏任務,來回路上都要耗費數(shù)十天的時間。官兵只能背著不多的給養(yǎng),在亂石嶙峋的河谷里穿行,跨過洶涌湍急的河流,越過陡峭險峻的山崖。其中的艱難險阻,遠遠超乎記者今日所經(jīng)歷的。
今天,讓我們一同走進支普齊邊防連,走進“那遙遠的地方”。
支普齊邊防連門口矗立的巨石上,刻有“在那遙遠的地方”。解放軍報特約記者 劉曉東攝
歷盡坎坷崎嶇,我們終于抵達遙遠的支普齊邊防連。
連隊營區(qū)附近的一面山坡上,一幅彩石擺出的巨型中國地圖赫然展開。首都的位置被特別標記成一個心形,下方還有幾個火紅的大字——“祖國在我心中”。
來到邊防之前,很多人對祖國的理解或許還停留在書本和地圖上,但當我們真正站上哨樓,靜靜注視著那條清晰而又莊重的國境線,“祖國”二字瞬間變得生動而具體。
支普齊的一名戰(zhàn)士對記者說:“踏上巡邏路,沿著蜿蜒的邊境線行進,祖國領土就在腳下;堅守戰(zhàn)位、刻苦訓練,汗水就滴落在日夜捍衛(wèi)的土地上。在日復一日的堅守中,中國版圖已深深雕刻在每一名官兵心中。”
艱難的攀登
抵達連隊后的第二天,我們計劃登上海拔5054米的哨所,但由于剛下了一場大雪,車輛一時無法出動。連隊到哨所有多遠?指導員說,大約5公里,但高度差將近800米。短暫考慮后,我們決定徒步前往。
盡管沒有任何負重,在高原上攀爬仍是一件極其艱難的事。指導員特地安排了藏族戰(zhàn)士、二級上士旦增群培與我們同行。旦增群培那敦實健碩的身軀,壯得像牦牛一般。當我們已經(jīng)氣喘吁吁、感到步履維艱時,他依舊步伐矯健,走得虎虎生風。
旦增群培告訴大家,修建哨所時,有時他要在一天之內(nèi)背著幾十斤重的物資走4趟。我們驚訝地問:“不用馬嗎?”他笑著說:“馬也會累,背一趟后就不愿意再上去了。去馬場趕馬時,馬見到戰(zhàn)士們就跑。”
看到大家錯愕的表情,他接著說出一句更令我們驚訝的話:“上山之前,我剛加練了一個5公里。”詢問得知,旦增群培是訓練尖子,特別是單杠卷身上這一課目,他曾一口氣完成幾百個,被戰(zhàn)友們稱為高原版的“許三多”。
然而不久前的一場比武,他意外失利了。那天,長時間抓著單杠的旦增群培,手上剛結的硬痂被磨出了血,鮮血沾滿了他整個手掌。就在做一個下杠動作時,右手從杠上滑脫了,一瞬間,他整個人掉下杠來。
最終,旦增群培獲得第四名。雖然大家都為他感到惋惜,他卻信心滿滿:“下次比武,我一定要奪冠!”
在通往哨所的路上,走在最前方的旦增群培一直鼓勵我們:“再堅持一下,拐過這個彎就到了?!睆耐ㄍ巾?shù)碾娋€桿數(shù)量來判斷,我們至少還要走十幾道回頭彎。眼前這個充滿活力的藏族戰(zhàn)士讓大家充滿斗志,我暗暗對自己說,即使走慢些,也堅決不能停下。
經(jīng)過3個多小時的艱難攀爬,我們終于望見了哨所和刻著“5054”的石碑。哨所高懸在山巔上,莊嚴而神圣。
下雪后的達坂。解放軍報特約記者 劉曉東攝
屹立的哨所
踏入哨所,抬頭可見營房門口頂棚覆蓋著皚皚白雪,時至中午,積雪漸融,滴滴答答地灑落地面,又在地上凝結成一層浮冰。在哨所帶隊的是連隊年輕的姜副連長,他細心地提醒我們注意腳下的路。
走進宿舍,屋內(nèi)鍋爐正旺,溫暖如春。戰(zhàn)士們精心培育的幾盆綠植放在窗臺,蔥蘢的綠意為這方寸之地平添了幾分生機與活力。哨所沒有專門的菜窖,冬菜整齊地碼放在宿舍一角,生活用水則需要從山下往上送,因此格外珍貴。
盡管如此,眉宇間洋溢著喜悅的姜副連長仍特意強調(diào)哨所如今的條件已經(jīng)改善不少,生活設施稱得上齊全完備。
距離宿舍數(shù)十米處是崗亭,它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個由沙袋堆砌而成的小山坳里,僅有幾平方米大小。走近細看,面向邊境線最寬闊的一面窗戶竟沒有玻璃,窗框內(nèi)還殘留著些許碎片。
原來,就在前天夜里,忽起的山風裹著幾塊碎石,狠狠撞擊在崗亭的窗戶上,瞬間將玻璃擊得粉碎。“當時的風太大了,幾乎要將崗亭吹跑,原本崗亭是緊貼著沙墻的,硬是吹出了十幾厘米的空隙?!苯边B長解釋道。
此刻,哨所內(nèi)仍有2名戰(zhàn)士堅守崗位。中午時分,煦日無風,哨位上并不算冷。我們關切地詢問晚上怎么辦,姜副連長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小太陽”取暖器說:“就靠它了?!?/p>
撫著窗框,我心中明白,在深夜呼嘯的寒風中,這個取暖器并不能為站崗的戰(zhàn)士們帶來足夠的溫暖。他們本可以找一些遮擋物擋一擋風,但那樣會妨礙視線,為了不影響觀察視野,他們寧愿忍受寒冷。姜副連長似乎看出了我們的擔心,笑著說:“新玻璃很快就會送來,我們堅持幾天沒問題的。”
走下哨位,我無意間瞥見水泥石階上鐫刻的建哨起止時間。那時道路不通,所有的物資都靠人背馬馱,但連隊官兵依舊在短時間內(nèi)建起了一座功能完備的哨所。
石階的盡頭,矗立著一塊碑,上面鐫刻著一排火紅的字:“戰(zhàn)場一道門,生死一條路?!?/p>
面對這句激蕩著英雄氣的話語,我讀懂了官兵們的決心和意志:在他們面前,沒有什么困難是不能克服的,沒有什么敵人是不能戰(zhàn)勝的。
同行的戰(zhàn)馬
到達哨所不久后,我們申請參加了連隊的巡邏任務,前往一個需要騎馬和徒步才能到達的巡邏點位。
早上天還未亮,高原被一片灰蒙蒙的薄霧籠罩,幾名戰(zhàn)士趕著馬朝換乘點出發(fā)了。上午時分,其余人員駕駛著巡邏車轟鳴而出,沿著河谷進發(fā)。經(jīng)過大約一小時的顛簸,終于到達了換乘點。
遠遠望去,軍犬在草甸上嬉戲,軍馬低頭啃食著荒原上的荊棘草。見我們的車輛駛近,幾位戰(zhàn)士躍上馬背,隨著一聲呼哨,開始迅速向停車點集合。
官兵在雪地里騎馬巡邏。解放軍報特約記者 劉曉東攝
當天,我特意加了幾件厚實的衣服。因為不常騎馬,我總擔心會從馬上摔下來。當我問同行的官兵是否懼怕墜馬時,一名戰(zhàn)士神色從容地回答:“摔的次數(shù)多了,也就不怕了。巡邏時真要摔下山去,我們會向山體一側傾倒?!?/p>
上馬后,我們排成一隊,在荊棘叢與亂石堆中穿行,軍犬在前方引路,時而駐足觀察,時而攀到高處瞭望。我在馬上張望,看到下方是陡峭的山坡,上方是望不到頭的山口。
起初,我們走得還算輕松,但沒過多久,軍馬的呼吸開始沉重。行至一處陡坡時,我騎乘的軍馬開始本能地向山谷方向行走,我只能奮力拽緊韁繩保持方向。再向上走,軍馬開始劇烈地喘著粗氣,戰(zhàn)士們紛紛從馬背上跳下來,我也跟著下了馬。
終于爬上一個大平灘。再往前走,積雪漸深。雪厚的地方,馬腿容易拔不出來,只能一跳一跳地前進。力量弱的軍馬,非但跳不動,前蹄還容易跪倒在雪地里。不忍心讓軍馬太過疲憊,大家繼續(xù)牽馬前行。
積雪開始沒過了小腿,往靴子里灌,不一會兒我的腳便凍得沒了知覺。走出雪地的時候,軍馬的蹄子都結上了冰碴。忽然,一匹軍馬雙腿跪倒在地上。這是一匹老馬,它依舊掙扎著站起來想要繼續(xù)上路。帶隊的湯營長上前查看后撫了撫它的頭,說:“應該是累了,讓它在這休息吧?!?/p>
那匹軍馬被暫時拴在一處柵欄上,原地休整。巡邏官兵還要前行,湯營長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不停為大家鼓勁。我望著戰(zhàn)友們的身影,忽然覺得他們已與身邊的戰(zhàn)馬融為一體,背負著責任與使命,昂首走向祖國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
無言的深愛
巡邏路上,湯營長向我們講起曾經(jīng)遭遇的險情。
一次在即將到達巡邏點位之時,下士蔣景濤突然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幾名戰(zhàn)士迅速上前將他抱起,用便攜氧氣瓶為他輸氧,同時大聲呼喊他的名字。
高原反應導致暈厥后,最怕的就是昏迷不醒,大家決定盡快將蔣景濤送下山。幾名藏族戰(zhàn)士主動請纓,承擔起這項任務。考慮到時間緊迫,他們沒有原路返回,而是選擇直接從溝谷下山。溝谷中既無道路又陡峭異常,他們邊走邊呼喊蔣景濤的名字,腿上被荊棘刮得鮮血淋漓都絲毫不以為意。經(jīng)過艱難跋涉,他們終于抵達連隊,蔣景濤得到及時救治,身體并無大礙。
一位戰(zhàn)士還為這個故事創(chuàng)作了一首歌:在那個遙遠的地方,有我溫暖的連隊,媽媽你不用擔心,親愛的戰(zhàn)友像您一樣為我守候……
講著講著,湯營長流下了眼淚:“我作為營長,無論如何不能把兵帶沒了,帶殘了,不然我永遠原諒不了自己。”
巡邏下山時,已是傍晚,我們背后是火紅的落日和彩云,前面是寂靜的雪山。聽完連隊官兵的故事,我感慨萬千,忽然想到邊防官兵口中傳誦的一首詩:
“把風沙嚼碎了,咽下;把寒冷嚼碎了,咽下……”
想著想著,我心中浮現(xiàn)出許多畫面,有旦增群培自信的臉孔,姜副連長爽朗的笑容,湯營長含著淚水的眼眸……這些畫面連接成火紅的青春,蘊含著無言的深愛。這些天邊邊的官兵,心里裝著祖國,所以才會在那遙遠的地方堅守下來,就像溝谷里的白柳,條件再艱苦,依舊頑強生長,把根深深扎在這片深愛的土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