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訪新時代邊關·扎根邊防的“兵之林”

   海上燈塔。

   呵護嫩綠。

“小島上有片美麗的綠色，抗風桐的名字你可曾聽說，它就像我們的戰(zhàn)友，肩并肩一同守望祖國……”

碧波浩渺，西沙島礁，生長著一種樹叫抗風桐。它生命力頑強，在沙質土地上也能茁壯成長；樹枝柔韌不易折斷，就像扎根海島的守島官兵，默默守護著島礁。

“一棵小白楊，長在哨所旁，根兒深，干兒壯……”

沙塵輕舞，西陲戈壁，一片白楊林長出嫩芽。明媚的陽光撫慰著大地，戰(zhàn)士清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為樹苗卸下保暖“棉衣”。

這個春天，從“南海明珠”到“西陲鐵哨”，一片片綠色倔強地向上生長。它們把枝條伸向離太陽更近的地方，把根系延伸向巖石縫隙的深處。

扎根的是一片林，更是一群邊海防軍人。凝望這片綠色，青春歲月也在這一刻，被夢想擊中。曾幾何時，綠樹成蔭只是邊海防軍人的憧憬；如今，他們用頑強的精神呵護樹苗，一起向陽、一起扎根、一起成長，讓夢想照進現(xiàn)實。

扎根邊關的樹，見證了扎根邊海防軍人的辛勤付出，更見證著他們的堅韌與忠誠。今天，就讓我們走進海軍駐西沙某部和新疆軍區(qū)英阿特邊防連，聆聽邊海防軍人與樹的故事。

——編　　者

地標 西沙島礁

我們都是“抗風桐”

■李曉明 陽宗峰 解放軍報記者 賈啟龍

  歐陽在巡邏間隙眺望遠方。圖片由該部官兵提供

今年，是某部參謀歐陽駐守西沙島礁的第8年。歐陽怎么也想不到，當初一個“沖動的決定”，竟讓他轉眼間成了戰(zhàn)友口中的“老海島”。

曾經的血氣方剛，如今的黝黑滄桑；曾經的一頭烏黑，如今的“稀疏森林”……在歐陽看來，這些西沙島礁的“饋贈”，是他作為守島軍人的特殊“勛章”，見證了他的青春堅守。

軍校畢業(yè)后，歐陽被分配到某部機關工作。伴隨著國防和軍隊改革大潮，他所在的單位面臨調整，每個人都要做出選擇。

“去守海島！”青春歲月，在這一刻被夢想擊中。守島，一直是歐陽心中的信念。

此時選擇守島，卻和剛剛畢業(yè)時有所不同。幾年前，歐陽結婚生子，有了家。他的肩上除了軍人的使命，還有家庭的責任。

得知歐陽主動申請守海島，妻子一開始有些想不開：“放著好好的城市不待，干嗎非得去海島？”

歐陽并非沒有思考，他知道守島意味著與妻子聚少離多，更意味著家庭的責任，多數要甩給妻子承擔。但心中的夢想和信念，還是讓他義無反顧地做出選擇：“崗得有人站，島得有人守。趁著還年輕，我想到海島上鍛煉鍛煉！”

乘船上島，歐陽吐得昏天黑地。海島訓練，他頂著烈日和戰(zhàn)士一起揮灑汗水。為了適應島上濕熱環(huán)境，他比年輕戰(zhàn)士練得更猛，肩膀被曬得脫了皮。

島上缺水，洗澡只能用淡化海水，他洗完還是覺得黏膩。長期生活在濕熱環(huán)境，他常感到憋悶……

站在海邊，眺望海面上絢爛的晚霞，這是歐陽最牽掛遠方妻兒的時刻。他的心里五味雜陳，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

三級軍士長陳柱看出了歐陽的失落，帶他走近一片綠色。

“這是抗風桐，是一茬茬戰(zhàn)友創(chuàng)造的‘海上奇跡’，更是守島兵心中的‘夢想綠洲’?！标愔嬖V歐陽，由于地質和環(huán)境等原因，能在島上存活的植物為數不多。貧瘠的沙土，讓一株株試圖扎根的植物知難而退，只有抗風桐頑強活了下來。

這些年，只要有新戰(zhàn)友上島，陳柱就會帶他們來到前人栽種的抗風桐林前。

什么是西沙精神？陳柱說，某種意義上，西沙精神就是抗風桐扎根島礁的寫照。

一次臺風過境，幾棵樹苗被吹得東倒西歪。天氣剛好轉，陳柱和戰(zhàn)友帶著工具趕來，扶起倒下的樹苗，繼續(xù)種下新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陳柱的心里，每一棵抗風桐都像是堅守海島的戰(zhàn)友。

樹，培育著一種信念；種樹，似乎是在心中播種一種信念、一份執(zhí)著。就像官兵們說的，綠色，是守島人的青春；守護西沙，也是守護心海的一片綠。

歐陽漸漸喜歡上了抗風桐。每一次觸摸抗風桐的樹葉，望著斑駁的樹干，他都被它的頑強生機所感染。

既然選擇了遠方，便要義無反顧！哪怕遭遇挫折，都應像這頑強的生命，歷經風雨，其志更堅！

一次重大任務來臨，歐陽臨時被安排上陣。他拿出了拼命三郎的勁頭，學大綱、制方案、擬計劃、搞協(xié)調，半個月后，他帶人圓滿完成這次任務。

歐陽重新找回自信，更加堅定守島的決心。此后，他在一次次任務中淬火，把自己歷練成一棵風吹不彎、浪打不倒的“抗風桐”。一次次挑戰(zhàn)新崗位、一次次研究熟悉新專業(yè)，他把抗風桐頑強扎根的精神融入本職工作中，一次次把“不可能”變?yōu)椤翱赡堋薄?/p>

每次取得成績，歐陽都會第一時間給妻子報喜。電話那頭的妻子一定會回報他一個大大的“贊”：“你安心守島，家里有我！有你這棵‘抗風桐’遮風擋雨，我們一定會越來越好?！?/p>

不久前的一場臺風，讓海島遭受重創(chuàng)。好多樹木抗不住狂風，有的被連根拔起，有的被折斷。

環(huán)島路邊的抗風桐林，已經長得茂密。每次臺風來臨，大家的心就開始懸著，掛念著茂密的樹林，更牽掛著樹上的“精靈”——鰹鳥。

臺風過后，鰹鳥的鳥巢被卷到地上?！凹希瑩尵撒烒B。”隨著副隊長張健的一聲哨響，駐島官兵便鉆進了樹林開始搜救。

鰹鳥，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也是官兵眼中的“守島精靈”“無言戰(zhàn)友”。

每天清晨，鰹鳥便成群結隊飛向大海，在海面盤旋著捕食。官兵們還親切地稱其為“導航鳥”。每次出海歸來，在海上看到鰹鳥，官兵便知道，海島越來越近了。

守島官兵把保護鰹鳥當成一種職責。官兵們說，有了鳥，島上的抗風桐就有了靈魂。有了官兵們的保護，海島成了名副其實的“綠洲”“鳥島”。

每年臺風季，島礁斷水斷電斷網并不稀奇。補給船不能近島，島上的物資很快便“捉襟見肘”。

那年，補給船一個多月無法出航。趁著風小浪平，張健帶著官兵去淺灘趕海，海魚、海蝦、海螺，他們每去一次，都有不小的收獲。沒電沒網咋辦？張健帶著官兵白天搞訓練，傍晚整菜地，晚上點著蠟燭看書、講故事、讀家書……

艱苦生活時間一長，新兵開始想家了。

“走，我?guī)銈內フ摇摇　睆埥“研卤鴤儙У搅丝癸L桐林前，看到鰹鳥重新在樹上搭建鳥窩，他笑著說：“這是鰹鳥的家。這些樹，是鰹鳥的希望。我們?yōu)槭裁丛u，樂守天涯？因為我們守護的是家，也是希望?！?/p>

張健讓新兵們好好地看看鰹鳥，好好地摸摸抗風桐的樹干。靜默良久，新兵們若有所悟。

“為什么老兵不想家，為什么他們寫下留隊申請書？因為他們把島礁當成了家，他們就是一棵棵倔強的‘抗風桐’，把根深深地扎在這片沙，撐起這一片綠，守護著這個島！”

當天晚上，一名新兵在守島日志上鄭重地寫下：“我相信，我們都是‘抗風桐’！”

西沙島礁上，一名守島戰(zhàn)士凝望抗風桐葉片。

“老海島”向新戰(zhàn)士介紹抗風桐的故事。

方位 西北戈壁

種下一片開花的樹

■屈旭文 趙盛偉 劉岳琦

一群兵與一片林

春天的英阿特邊防連，戰(zhàn)士用心呵護樹苗。

陽光灑滿大地，又到了新疆軍區(qū)英阿特邊防連官兵播種希望的季節(jié)。

清晨，官兵來到營區(qū)外楊樹林，為樹苗卸下去年冬天穿上的保暖“棉衣”。一級上士馬春興拿起筆和本子，記錄樹苗的生長狀態(tài)，為下一步養(yǎng)護樹苗做準備。

種樹，已經成為馬春興守防生活的一部分。他的種樹筆記，已經密密麻麻寫了幾大本。

16年前的一個夜晚，馬春興從河北老家啟程，踏上了前往英阿特的征程。下了火車倒汽車，他記得，那時邊防的路還是砂石路，駐地一片荒涼。

狂風、沙塵、飛雪，是邊關帶給馬春興的“見面禮”。在這里守了幾個月，荒蕪的景色暗淡了馬春興的心。

翌年春天，連隊黨支部決定在營區(qū)周圍試種白楊樹，為邊防增添新綠。這讓馬春興內心閃過一絲光亮。但營區(qū)周圍都是鹽堿地，不適宜樹木生長，他滿腔的熱情頓時被潑了一盆涼水。

官兵們向科研人員請教，研究出一個辦法：從山下運來泥土，鋪在砂石之上，改造出一片適宜扎根的土地。

大家齊心協(xié)力，挖土、栽樹、澆水。在連隊官兵心中，種樹就是“種心”：“為了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一抹生機，再難也要堅持下去。”

因為海拔高、凍土層厚等原因，栽種的樹苗，經過一個冬天枯萎了一大半，最終成活下來的樹，不足10棵。

馬春興種下的樹，是全連長勢最好的。樹苗頑強發(fā)芽，熬過第一個寒冬，枝干越發(fā)粗壯，展現(xiàn)出勃勃生機。

馬春興心里越來越亮堂。又過了一年，在他精心照料下，那株樹苗長到了2米多高。當年新兵入營，連長帶著新兵參觀這棵樹，給大家講馬春興種樹的故事。

這棵扎根樹，是連隊官兵精神的寫照。

“每次仰望樹梢，都感覺樹冠上長出的新芽，就像清晨的曙光，令人心生希望。”馬春興說。

馬春興經常與戰(zhàn)友們憧憬未來：“總有一天英阿特不再是荒蕪的戈壁，變得綠樹成蔭、鳥語花香?！边B隊調整“植樹計劃”，每年開展3次植樹造林活動，越來越多的官兵加入種樹的行列。

樹木的成活率不高，官兵利用休假時間主動學習種植技術。掌握了技術，官兵漸漸在營區(qū)周圍種出一片樹林。

這片樹林，成為英阿特邊防連官兵們的精神寄托。每當看到樹葉在風中搖曳，大家內心便會受到鼓舞：“只有適應環(huán)境的心，沒有被環(huán)境淘汰的人！”

這些樹木，見證了他們的辛勤汗水，也見證了他們的拔節(jié)成長。

西陲春日，一名戰(zhàn)士在課余時間給營區(qū)的花草拍照。

這里的綠色更頑強

一排排白楊樹，仿佛挺立邊防的哨兵。

每年連隊官兵開展植樹活動，駐地村民也自發(fā)前來參與：有人協(xié)助官兵種樹，有人幫著炊事班洗菜、做飯……

二級上士地理雅為這片軍民共建的樹林，起了一個情深的名字：“雙擁林。”

2016年，家在新疆博樂市的地理雅，入伍到了英阿特。他發(fā)現(xiàn)，雖然同為戈壁灘，英阿特的綠色卻與家鄉(xiāng)不同：“這里的綠色更頑強?！?/p>

對種樹的堅持和執(zhí)著，讓地理雅感受到軍人對駐守土地的熱愛。

當兵第二年，地理雅當上了連隊翻譯。每次巡邏，官兵經過附近的鄉(xiāng)鎮(zhèn)，地理雅都會用民族語言向村民介紹種樹的意義，鼓勵村民加入植綠隊伍。

閑暇時，地理雅和戰(zhàn)友經常到村民家中走訪。風雪天氣，村民們便會跟著官兵上山巡邏。他們中不少人，后來成為連隊的護邊員。

一次與護邊員進行聯(lián)合巡邏，地理雅結識了護邊員阿卜來提。得知他家庭情況困難，兩個孩子都在上大學，地理雅想著，怎樣才能幫助這位老鄉(xiāng)？

地理雅向上級提出申請，每年發(fā)動戰(zhàn)友為困難護邊員家庭捐款。如今，連隊官兵換了一茬又一茬，但到阿卜來提家中幫扶的戰(zhàn)友，每周都會準時出現(xiàn)在他家門口。

“雙擁林”見證了軍民深厚情誼，也成為他們共同守護的綠洲。阿卜來提深受感動，逢人便說：“邊防官兵不是親人，勝似親人?！?/p>

那年，文添主動申請到邊疆當兵。當班長問文添，在部隊想學點什么、實現(xiàn)什么理想時，文添沉默許久。

半年后，因為成績優(yōu)異，代表新兵參加連隊演講比賽，在講稿中他這樣寫道：“我想成為連隊的一棵樹，一棵扎根邊疆的樹?！?/p>

那一年，官兵齊心協(xié)力在營區(qū)栽種了海棠樹、沙棘樹和杏樹。種植果樹，需要官兵更加精心照料。從挖坑、栽樹、澆水，到施肥、修剪、防蟲，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他們都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和汗水。

幾年后，“雙擁林”中的果樹已經枝繁葉茂、碩果盈枝。官兵們幾年間種活了沙棘、梨子、櫻桃等果樹。豐收的季節(jié)，軍民圍坐一起聊天，喝著奶茶，共享豐收的喜悅。

一名戰(zhàn)士給白楊樹苗剪枝。

讓青春綻放最美光華

“爸，您看，我種下的那棵櫻花樹，已經長得比我還要高了！”

上等兵曾智鵬興奮地撥通電話，與父親分享這份喜悅。

去年春天，新兵曾智鵬下連來到英阿特邊防連?！爸蛆i，你打算種棵什么樣的樹？”班長崔育靜笑著問道。

按照連隊的慣例，每年新兵分配到連隊后，都要參與種樹活動，象征著扎根邊疆，與樹木一同成長。那時曾智鵬就有個夢想，在連隊種一棵開花的樹。

“班長，我想種一棵櫻花樹?！?/p>

曾智鵬的爺爺曾是一名海軍戰(zhàn)士，爸爸也曾當過民兵。受到親人影響，曾智鵬走進軍營，立志要干出一番成績。然而到了邊防后，他最初的考核成績并不靠前。

班長崔育靜看出了曾智鵬的迷茫，鼓勵他道：“在西陲當兵，誰都會有迷茫期?！边B隊安排他參加種植培訓，聆聽著前輩種樹的故事，他被深深打動了。

“這棵杏樹于2019年栽種，終于迎來了它的第一批果實”“這棵柳樹是2021年種植的，連長將其命名為‘戍邊柳’”……

如今連隊種活上百棵樹，崔育靜清晰記得，哪棵樹是誰種的、什么時候種的，誰在離隊前抱著樹流過淚，誰退伍后曾回到老連隊為自己種活的扎根樹澆水……

原來，連隊老兵和樹的感情如此深厚。

“種樹和守防一樣，只要堅持不懈，就沒有闖不過的難關，過不去的坎兒?！贝抻o說。

不久，曾智鵬收到了父親寄來的櫻花樹苗。他拿著鐵鍬，開始挖坑、刨土。汗水順著臉頰滑落，他干得格外賣力。周末一個上午，他終于把櫻花樹栽好。這棵櫻花樹，成為種在曾智鵬心上的希望之樹。

櫻花樹越長越高，曾智鵬的成績也節(jié)節(jié)拔高。他每天堅持早起、晚睡，在訓練場上加練，閑暇時學習攝影攝像技術。在崔班長鼓勵下，他堅持用相機，記錄下每棵樹從栽種到發(fā)芽的過程。

在曾智鵬的呵護下，櫻花樹長到2米多高，枝頭生出嫩芽，他也成了連隊訓練標兵。

那一天，曾智鵬第一次參加某點位巡邏。他用心記錄沿途地貌，站在界碑敬禮的那一刻，他不由想起營區(qū)里那棵已經含苞的櫻花樹。

如今，曾智鵬已經適應了西陲的風沙和嚴寒。他主動承擔起更多守防責任，也種下了更多“開花的樹”，讓營區(qū)的春天擁有更多色彩。

“在這樣的環(huán)境扎根，開出絢爛的花，這樣的青春更有意義……”曾智鵬在給家人的信中說。

今年，曾智鵬打算用相機鏡頭，記錄更多戰(zhàn)友扎根邊防的故事。

曾志鵬告訴他的親人，在遙遠的西陲邊防，有一群軍人，像他栽種的那棵櫻花樹一樣，經歷了風雨的洗禮，綻放著美麗的花朵。

圖由王軍強、董欣宇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