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深情
■王雁翔
去年6月,我又一次來到紅其拉甫邊防連。
下午6點,峽谷里準時起風,七八級大風,吼聲粗野,冷如刀削。雖然已是夏天,太陽還未落山,氣溫已迅速從10攝氏度降到零下8攝氏度。
紅其拉甫邊防連組建于1949年,前哨班駐地海拔4700多米。在70多年的戍邊守防歷程中,一代代連隊官兵用青春、熱血與生命,孕育出“扎根帕米爾,忠誠戍邊關(guān)”的紅其拉甫精神。
高聳的雪山駭人也迷人,因高寒缺氧,我感覺在這里時間是靜止的、緩慢的。冰冷的群山使人以與置身平原不同的方式思考,去感受時間的恒久與巨大力量。營院外的河谷里,紅其拉甫河水流不大,潺潺有聲,兩岸的山腳緩坡,披上一層淡淡的綠。
晚上9點,夕陽透過云朵,將余暉灑在雪山之巔。終年不化的冰雪白得耀眼。山頂?shù)难┌着c雪線之下的蒼黑層次分明。
那天夜里,我和二級上士許新有聊了起來。
許新有來自定西榜羅鎮(zhèn)。2015年秋天,許新有穿著新軍裝離家時,心里萬分不舍。母親身體多病,妹妹讀初二,哥哥在外務(wù)工。其他戰(zhàn)友都有家人相送,唯獨他形單影只。
他的孤獨與落寞,被名叫師浩的接兵干部看在眼里。
在西行的綠皮火車上,師浩告訴他:“牽掛家人是軍人的常態(tài),也是成長的必修課。當兵的路很長,你要記住自己的使命。”
這句話,為他打開了嶄新人生。
新兵在喀什訓練,班長說帕米爾高原自然環(huán)境艱苦,6月份還經(jīng)常下大雪。許新有心想,苦一點的地方,我愿去。
新兵下連分配,他如愿來到了紅其拉甫。
許新有說:“剛上來不適應(yīng),這里沒一天不刮風,特別干燥,鼻子老流血,雙腿無力,爬個樓梯都困難。第一次執(zhí)勤巡邏,看到國門和界碑,想到守衛(wèi)國門和邊境這么重的擔子由我們擔著,覺得非常自豪和光榮?!?/p>
他講起自己的經(jīng)歷,話語像營院外的河流潺潺流淌?!?017年8月,是我當上等兵時第一次參與吾甫浪達坂的巡邏。那時連隊到鐵干里克達坂還沒有公路,我們?nèi)舔T牦牛,每個人帶10天的干糧。巡邏前,連隊要先訓練大家騎牦牛。連隊有軍馬,但這條路馬跑不下來。第一站我們騎著牦牛翻越海拔4900多米的吾甫浪達坂,在海拔4300多米的鐵干里克達坂下宿營。晚上氣溫在零下15攝氏度以下,大雪紛飛……”
“這一路地形崎嶇,天氣也惡劣多變。有時白天晴朗,晚上下雪,牦牛身上全是冰碴子。一路風餐露宿,走到邊境線,看到界碑,激動的淚水會奪眶而出。當時巡邏一次需要5天5夜,非??简炄?,沒有強大的精神支撐,很難堅持下來。但再難再險,連隊官兵還是爭著去。”
與別的邊防連不同,紅其拉甫邊防連除了軍馬,還養(yǎng)著40多頭牦牛。
牦牛是專門為吾甫浪巡邏飼養(yǎng)的,現(xiàn)在從連隊到鐵干里克達坂的路修通了。每次巡邏,護邊員和向?qū)劝殃笈Zs到達坂下面,連隊官兵坐車過去,再騎牦牛巡邏,3天2夜就能返回。
這條巡邏線上有5座界標,聳立在帕米爾至喀喇昆侖山無人區(qū),是連隊最艱險的巡邏線。巡邏一次,要在雪山峽谷行進幾百公里。這里山高谷深,地形復(fù)雜,氣候多變,巡邏點和觀察點都在海拔4700多米的冰峰雪嶺上,途中還要翻越海拔5700多米的冰達坂。不過,不管一路有多艱難,巡邏到點到位始終是邊防官兵堅如磐石的信念。
許新有的講述讓我心中一陣激蕩。很久以前,連隊官兵到吾甫浪達坂巡邏一次,要跋涉3個月,后來慢慢縮短成1個月、半個月、5天5夜再到現(xiàn)在的3天2夜。雖然巡邏的時間越來越短,但這一路的重重艱險與生死考驗一直沒有改變。
許新有愛人程文娟,是一名有著8年兵齡的女兵。一年前,程文娟休完產(chǎn)假后,第一次來高原看望丈夫。因為高原反應(yīng),她只在連隊待了3天。程文娟感慨地說,這里的空氣太稀薄了,她頭痛得整夜無法入睡,真不知道許新有在這里的9年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女兒現(xiàn)在會走路,也會說話了。但女兒出生以來,許新有陪在她身邊的時間不足兩個月。岳母帶著她出去玩,女兒看見穿軍綠色衣服的男同志就喊爸爸。許新有在電話里聽了這些趣事,覺得孩子可愛,又覺得慚愧和辛酸。
許新有對家人有著許多牽掛,但和其他高原軍人一樣,默默地克服重重困難,堅守在自己的戰(zhàn)位上。
“等女兒長大了,我會把這里的故事講給她,我相信她會理解我?!痹S新有望著雪山,輕輕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