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您當了這么多年兵,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呢?”“繼續(xù)學好專業(yè)唄,朝著更加多專多能努力,”班長邊說邊憨憨地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借著車門透進來的光,我看到他的眼角已顯露皺紋,眼眶不禁有點兒發(fā)熱。
我接著問道:“班長您成家了吧,有孩子了嗎?”“有!”班長興奮地說道,聲調里明顯透著幸福和歡喜,眼睛也因開心而亮晶晶的。“我是2016年才結的婚,后來很快就有寶寶了,是個女孩兒,現在才一歲多一點,每次有時間跟家里視頻問‘爸爸去哪兒嘞’,她都會指著屏幕笑!”
“現在家人都沒在駐地這邊嗎?”“沒有,她們都在四川老家?!?/p>
“那您愛人也是四川的嗎?”“不是,我愛人是昆明的。她是我倆結婚以后到我家那邊去的,因為家里那邊也需要照顧?!?/p>
說到這里,班長的語氣有點變了,音調與剛才提到孩子時完全不同,開始有了一絲嘶啞,還頻頻把頭別向車門,躲開我的視線。
原來,班長的老家在四川農村,家里老老小小一屋人,全靠班長的妻子一人撐起。割豬草、撿柴火……這些都市女孩聽起來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的事情,就是這位年輕軍嫂的日常生活。背井離鄉(xiāng)、家務繁重、沒有幫襯,愛人一年才回來一趟,這樣在我看來近乎絕望的情景,這位軍嫂從來不曾抱怨?!皞ゴ蟆保乙还P一劃地在本子上寫下連長評價班長愛人的這個詞,覺得這個詞雖然不能隨便使用,卻也想不出更合適的了。寫完后,又發(fā)現字跡不知被那里來的水模糊了。
等我抬起頭,看到班長眼睛里閃著跟之前不同的光,我想那是一絲淚光吧,飽含著對妻子的想念。班長一定以為車內昏暗能很好地掩飾他的情緒,但是他不知車門外的光正好通過他的淚反射進我的眼里。
頓了一頓,我又問道:“那班長您離家這么久,家里勞動力也不夠,家人有沒有叫你退伍回家去?”
“沒有。”班長答得沒有一絲猶疑,“我爸爸是個老兵,以前上過邊境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戰(zhàn)場。全家人對我當兵都特別支持?!?/p>
剛才班長眼里的淚光消失了,換上了堅定的神采。我本來以為他要給我們講講爸爸過去的英勇事跡,卻不想他回憶起了自己的母親,我的思緒就隨著他的話勾勒出一幅畫面:
四川的一個小山溝里,一位媽媽獨自操持著家務,帶大了四個孩子。為了補貼家用,她每天早上要獨自步行走幾公里去進菜,然后再去市場上賣。散攤之后她帶著孩子,買個幾毛錢的粑粑就把孩子樂得合不上嘴。就在這樣的時光里,媽媽慢慢老了,身體狀況也開始有些不好。有一天,參軍的兒子探親后要歸隊,媽媽送走了兒子后突然想起什么,就蹣跚地在羊腸小道上追著。原來,她只是想問兒子要一張照片:“幺兒忙不能回家,我想你的時候就拿你的照片來看看……”
一陣抽泣聲拉回了我的思緒,班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哭出了聲,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眶中涌出,他不停地用袖子抹著臉。
我突然有一時的不真實感,覺得眼前的人跟剛才講裝備時意氣風發(fā)的班長不是同一個人。此時,我不敢再看班長,也不敢掉出眼淚,我怕他發(fā)現我正在為他的經歷難過,怕他覺得我在同情他,更多的還有自己內心生在福中不知福的愧疚感。
空氣里有一絲絲尷尬,我正想說些什么來緩和氣氛,班長先開口了:“不然你們先忙,這邊還有些訓練的事情……”我想,班長大概是不想再在一個女孩子面前繼續(xù)暴露他的“軟弱”吧。
走出訓練場的路上,天依舊陰,風依舊大,草依舊黃,地依舊冰涼,但是我卻沒再使勁裹身上的羽絨服。走著走著,腦海里突然浮現出四川的斑竹?!鞍咧裰Γ咧裰?,淚痕點點寄相思”,平日的班長堅毅如竹,卻不想一旦流下淚水也這么動人。
我不懂億萬富翁的奢華生活是怎樣的,但今天,我見到了一個別樣“億萬富翁”的淚水,突然讀懂了這句“斑竹一枝千滴淚,紅霞萬朵百重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