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檔案】:黃殿軍,男,1923年出生在吉林省靖宇縣(1946年前叫濛江縣,后為紀念楊靖宇將軍改為現名)龍泉鎮(zhèn),1936年參加東北抗聯,擔任第二軍第二師師長曹亞范的傳令兵,參加了撫松、大蚊子溝、白家堡子、三道廟等戰(zhàn)斗,1940年隨部隊化整為零,轉入地下,堅持抗戰(zhàn)。解放后,在家鄉(xiāng)務農。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尸還。在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殘酷戰(zhàn)爭中,中國無數烈士甚至沒有留下一個墳塋。
然而,這樣一份民族的壯烈,也注定了一個老兵的難圓之夢。
當年,第一次舉起一把銹鈍的柴刀,沖向燒毀家園的日本侵略者,他僅僅13歲,還被抗聯戰(zhàn)士們摸著腦袋喊“黃小孩”。
如今,黃殿軍像一根細長的竹竿,靜靜躺在炕上,連翻身也成了難事。可聽到記者到來,他還是讓兒子黃貴清托著后背撐起身,“現在,我就想到犧牲的戰(zhàn)友墳前上炷香,告訴他們,咱們過上了好日子!”
黃貴清說:“父親常提起這事,可由于那時抗戰(zhàn)形勢嚴峻,犧牲的戰(zhàn)友早已尸骨難覓,哪還能找到一座墳呢?”
黃殿軍從小住在吉林省靖宇縣龍泉鎮(zhèn),“九一八事變”后,日本人來到他的家鄉(xiāng),把全村人都趕到山下,圈到屯堡里看著,企圖隔絕群眾與抗日武裝的來往。
13歲那年,日偽軍強迫當地群眾去修路,連婦女兒童也得去抬土石?!凹绨蚰サ贸鲅?,也不敢歇一下。”不堪受辱的黃殿軍毅然加入了路過的東北抗聯隊伍。
后來,他被分到第二軍第二師,成為了師長曹亞范的傳令兵,幾乎每天都跟著部隊打仗。
槍林彈雨中,因年齡較小,被昵稱為“黃小孩”的黃殿軍,深受戰(zhàn)友們的關照和愛護:大家?guī)滋斐圆簧巷埖臅r候,他有時還能喝上一碗漂著玉米粒的熱湯;在各部隊傳令時,被塞進懷里一個果子、一顆糖、一只稻草編成的蟈蟈;每次遇到打仗,干部骨干總不讓他往前面沖……
一次傳令,黃殿軍與10余名日軍遭遇,他撂倒了兩個,但右腿也被子彈貫穿,幸虧聽見槍聲的戰(zhàn)友們飛速增援,給躲在一塊大石頭后面的他解了圍。
講到這里,黃貴清小心地卷起父親的褲子,老人腿上的彈痕傷疤還清晰可見。算上后腦和額前的,老人共有8處鮮明傷疤。戰(zhàn)爭留下的印記,伴他一生。
黃殿軍記得,他參加過打撫松、大蚊子溝、白家堡子、三道廟的戰(zhàn)斗,每次都打死不少敵人。
“那時的條件苦哇!常吃不上飯,有時只能煮煮干硬的玉米粒,甚至煮沒去皮的谷子……可這些不耽誤打仗!”回憶起崢嶸歲月,黃殿軍老人的眉毛使勁地擰成了疙瘩,他不時停頓,像是陷入回憶,又像在積攢力氣,接著就是很大聲地“喊”下去。
周旋于深山密林的抗聯最怕冬天,零下40多攝氏度的低溫,常常大雪沒膝,行軍要踩在一個腳印上,避免暴露蹤跡。沒有住的地方,戰(zhàn)士們就砍下松枝睡在上面,往往睡十幾分鐘就被凍醒,又趕緊起來烤火。
黃殿軍目睹了許多戰(zhàn)友的一睡不起,或是因環(huán)境惡劣,傷勢惡化而犧牲。“沒有那些戰(zhàn)友的照顧,我一個孩子哪能活下來呀!看他們倒下,打心里疼呀!”他說。
楊靖宇、趙尚志等抗聯將領犧牲后,為保存力量,抗聯戰(zhàn)士大部分進入蘇聯。留在國內的一小部分則化整為零,轉入地下,定期組織起來進行抗戰(zhàn)。因傷留下的黃殿軍在家鄉(xiāng)堅持斗爭,直到抗戰(zhàn)勝利。
如今,70多年過去了,老人一輩子再也沒有走出這大山一步。他在家務農,沒有禁獵前也進山打獵,當年還是村子里的“頭號獵手”,常把獵物分給鄉(xiāng)親。
“這山山嶺嶺的蔥郁草木,都染過抗聯戰(zhàn)友的血,父親舍不得離開它們呀!”黃貴清說。
黃貴清記不得,到底有多少次,因為想起抗戰(zhàn)的艱苦歲月,想起那些犧牲的戰(zhàn)友,父親在飯桌上忽地就撂下了碗筷。“有時候,父親喝了酒,就啪啦啪啦地掉眼淚,給我們講那些戰(zhàn)友,說想到他們墳前上炷香念叨念叨,讓他們知道血沒白流,咱們過上了好日子!”
歷史的原因和戰(zhàn)爭的殘酷,讓這個簡單的心愿,至今難以實現。
記者離開時,黃殿軍老人又已沉沉睡去,身前橫著一根用以支撐翻身的短棍。只是,那握棍的雙手,仿佛仍保持著緊握鋼槍的姿態(tài)。